老楼的采光很差,窗外星光灿烂,屋内却漆黑一片,伸手不见五指,只有靠近窗口的地方,有一丝微光。肖石牵着杨洛的手走到床边,扶着她的手臂道:“好了,坐吧。”杨洛好象有些害怕,用手向身后摸了摸,才轻轻坐下。
肖石坐下后,杨洛向周围看了看,似仍有惧意,又稍稍挪了一点儿,两个人基本挨上了。
静静的黑暗中,两人并排而坐,身体相接。肖石略觉尴尬;杨洛低着头,捏着被牵过的手。两个人都没说话,只有男女轻微的喘息声此起彼伏。
“咳,小洛,你头还疼吗?”静坐太别扭,肖石歪头问了一句。
“还好,不怎么疼了。”杨洛抬了下头,又迅速低下,脑后半长的马尾在漆黑中散发着淡淡的幽香。嗯,是海飞丝的味道,两人离得太近,肖石闻出来了。他当刑警多年,常用化妆品的味道,他都可以分辨出来。
“嗯,小洛,搬来五天了,一个人住还习惯吗?”肖石起了个平常的话头。杨洛扭头望着他,淡淡一笑:“还行吧,怎么说……总算有个家了,比住宿舍感觉好多了。”
肖石望着面前的女孩儿,两点亮亮眸子下似乎蠕动了一下。他猜她笑了一下,尽管看不见,他还是觉出了点儿无奈。一个女孩子,独在异乡,总会有些不如意吧,他想。“是吗。我感觉你这人挺本分,应该挺恋家的,干嘛不回家找个工作?”
杨洛轻叹了一声,拢了一下头发,动作透着几丝凄苦:“谁不愿回家,可回不去,也没办法。”杨洛将头别向一旁,心脏莫名地跳了几下。他要是再问下去,我该怎么办呢?杨洛心里七上八下,不知道该不该把那个丢人的事儿告诉他。
“哦,对不起,我多嘴了,不该多问。”尽管是在黑暗中,肖石还是感觉到了杨洛语气和动作中的酸楚和不情愿。他礼貌地道了个歉,让人为难的事儿,他从不做。
“不是的!你想哪去了!”杨洛听后一愣,急转过身,望着看不见的他,“其实也没什么,我不回家是为了……为了逃婚。”杨洛坦白说了。她不想和肖石之间有什么误会,同时也想看看他的反应。
“逃婚?!”肖石目瞪口呆,尽管是在黑暗中,他仍觉得自己的表情足够夸张。在他看来,逃婚这种事儿,应该是万恶的旧社会才有。
“是的,没错,是逃婚。准确的说,搬来这里之前的五年,我的身份……是个准嫁人妇。”杨洛很平静的说着,也很平静地望着眼前人,她觉得这样能充分地感受他。
“准嫁人妇?!这个……我不太懂。”肖石望着女孩儿,窗外的星光映不到她的脸,但他分明感到几许曼妙的光彩,他一向喜欢诚实的人。
杨洛笑了笑,有些凄凉。“肖石,其实你应该看得出来,我家不富有,还挺穷的。上大学的时候,家里负担不起学费,就给我定了门亲事,提前收了彩礼,我才能上学。按当时商量好的,我毕业就应该回去结婚,现在你该明白了。”
“明白了,你不想嫁给那个人。”肖石点点头,忍不住又问道,“可你父母也是的,学费不够可以想其他办法嘛,怎么能拿你的终身幸福开玩笑呢?现在搞得你有家回不去,还要一个人在外面吃苦。”
“不,不能怪他们。”杨洛又侧了侧身体,盯着肖石的眼睛,“我爸妈身体不好,家里地也少,又没其他收入,他们这样做,也是为了能让我上学。我不想嫁给那个人,他们也支持。”
“对不起,我错怪他们了。”肖石饱含歉意地望着她,又问道,“既然这样,你干嘛要留下,回去把婚退了,把钱慢慢还给人家不就得了?”
杨洛微笑着摇摇头:“你不懂的,我家那个地方很保守。在乡亲们看来,定了亲就已经是人家的人,就算我退了亲,还了钱,也改变不了我曾是谁谁家媳妇,又跑掉的事实,我再想找个好人家都很难。所以,我不想嫁人,只能选择不回去。”
“哦。”肖石望着她的眼睛,暗叹一声,一时无语。原来这样纯洁的眼睛,也会凝结很多东西。他虽然不清楚杨洛家乡这种陋习,但知道目前很多地方很落后,在婚恋的观念上尤是如此,一些旧的礼俗真是害人不浅。
从心理学上讲,黑暗是一个很适合回忆和倾吐的环境,如果身边还有合适的人。尽管有些不得以,但对杨洛来讲,肖石无疑是最合适不过的人选。说了那些话,杨洛觉得轻松多了。肖石没有鄙视或者瞧不起她,也没有刻意地安慰和说教,这种平静的交谈和询问,让她尤为感到贴心。
生命不是按部就班的呈现,压抑久了,都会有放纵的冲动,不需要勇气,不需要信任,只要有个贴心人。想说,有人听;想哭,有人看;想醉,有人陪。
杨洛温柔一笑,扭回身对着黑暗中的空旷处,轻轻道:“肖石,其实你说的很对,我真的是个本分恋家的人。从小我就听话,一门心思扑在学习上,甚至——”杨洛歪着头,睁大双眼,望着肖石正望着她的眼睛,“不怕你笑话,我甚至没有象普通女孩儿那样幻想过心中的白马王子!”
肖石笑道:“我不信,哪有女孩子不幻想过嫁人的!”杨洛拢了下鬓角,回身辩道:“不是啊,我是说没有过那种不切实际的幻想。”
“呵呵,其实这样也好,骑白马的也不一定是王子,没准是唐僧呢。”很久没这样说话了,肖石感觉很舒服,不自觉地开了个玩笑。
杨洛抿嘴一笑,嗔了他一眼。黑暗中,他们都看不见。
“你接着说。”肖石又道。
“还说什么?”
“当然是说说你切合实际的幻想。”
“其实也没什么。我就想找个贴心的男人,跟爸妈在一起,生儿育女,也不必富有,简简单单就行,象我上大学前那样,一辈子都平凡无忧的,我就很满足了。”杨洛眼光柔柔,脸上挂着会心的微笑。
肖石心里泛起一种很温暖的情绪,除了父母一项,杨洛所希望的简单生活,也正是他一直以来所追求的。
原来做人真的不容易,本是平凡人,却还要追求平凡。
见肖石没说话,杨洛转身急道:“肖石,我不骗你,我真的不贪恋什么大城市。我也想过,嫁谁还不是一辈子,干脆凑合着和那个人过一辈子算了。可毕业的那一刻,我真的受不了啦,积压了四年多的情绪不可抑制地暴发了。”
“是吗,那个人对你不好吗?”肖石这个问题问得有点儿蠢。
“我……我哪知道好坏,我从来都没和他在一起过。”杨洛白了他一眼。
“那你为什么受不了?”肖石很奇怪。
“哎呀,你不知道的啦!”杨洛向前倾着身子,很认真地道,“他比我大九岁倒不算什么,关键是他……他长的。怎么说呢,我倒不是非得……非得找个帅哥,可也不能太恶心哪,我一看见他就想吐!”杨洛比比划划,尽管肖石根本看不见。
“不至于吧,是不是你眼光太高了。”
“是真的!”杨洛有点儿急了。肖石呵呵一笑,又问道:“我不信。你爸妈又不傻,你这么漂亮,反正是找,干嘛不找个说得过去的?”杨洛苦笑道:“肖石,你也不想想。彩礼钱一般都是结婚前才给的,谁肯提前几年就送过去呀!到时候跑了怎么办?”
肖石笑道:“是啊,你不就跑了吗?”
“你……”杨洛两眼一瞪,伸出小拳头就捶了他一下,嗔道,“人家跟你说正经的,你还笑话人家!”
“嘿,我跟你开玩笑呢!”肖石歪了一下身子,又问道,“现在钱都还完了吗?”
杨洛叹了一口气,仿佛很解脱。“我省吃俭用,整整还了一年多,总算连本带利还完了。”说着话,杨洛歪过头,望着黑暗中的肖石,仍然不可抗拒地感受着他的亲和力和吸引力。“要不然,我也不可能出来租房子,也就不可能……不可能认识……认识你这个好邻居了!”杨洛说完这句话,觉得自己的脸有些发烧,好在停电,他看不见。
肖石嘿嘿一笑,道:“这句话应该我对你说,你天天给我做饭,我都不知道怎么谢你!”
杨洛听后,有些委屈,有点儿失望。这个臭猪,懒猪,就知道吃,太气人了!我别的好处他怎么就看不见呢!屋内黑黑,杨洛眼珠一转,悄悄伸出右手,绕到肖石脸颊外侧。
“打死你!臭猪!”杨洛虚拟煽了两个巴掌。停电真好,活该他看不见,她心想。
杨洛得到了小小的满足,又问道:“对了,趁现在停电,跟我说说你那个姐姐的故事吧?”
肖石哭笑不得,好几天了,她怎么还惦记着这事儿!再说讲故事跟停电有什么关系!女人,真有趣。“其实没什么可说的,我认识她没几天,比你还晚一个小时呢。她就是我一当事人,过几天我会以保镖的身份跟她去一趟海南。”
“去海南?!什么时候去?去几天?就你们两个人吗?”杨洛一连串问了好几个问题。
肖石奇道:“对啊,怎么,你有事儿?”杨洛意识到自己的失态,讷讷道:“不是啊,我就是……就是怕你不在家的时候,再停电。”
“应该不会吧。”肖石想了一下,热心地道,“你要是真害怕,我让我女朋友过来陪你住两天?”杨洛差点儿没气瘪。这个猪,说他是猪还真是猪,让她女朋友来陪我,这不是……成心想把我给气死吗!
“谢谢,不用了。”杨洛气恼不已,随意答了一句,又悄悄把手绕了过去。她准备再虚拟两下。
位置就绪,杨老师咬牙切齿,开始行动:“打一下!再打……”
“唰!”灯亮了,来电了。
“啊!”一声短促的轻唿。
杨洛虚拟第二下刚完成一半,纤巧的手掌正停在肖石脸颊外半尺许处,伸也不是,缩也不是。文静女孩儿望着心上人,半张着小嘴,吓呆了,一张脸瞬时成了大红花。
肖石歪头看着半尺外的小手,用手一指,问道:“小洛,你要干嘛?”
“我……”杨洛看了看自己的手,又看了看肖石,又羞又窘,尴尬不已,都快急哭了,憋了半天才道,“我……我要打蚊子。”